零玖小说>都市情感>请控制你的信息素>第66章 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  在陶虞的印象里, 林郁琛是个话不多,甚至浑身带刺让人觉得很不好靠近的人。

  这会儿他主动提出要谈,陶虞其实有点意外。

  两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, 林郁琛看着医院大楼下的景象, 陷在黑夜里, 只有对面住院部透出依稀的灯光。

  他双手微蜷搭在阳台上,主动开口说:“我想知道关于他弟弟的事。”

  没想到林郁琛会问这个, 更没想到会问得这么直接, 陶虞愣了下。

  “我知道有些冒犯,也不是故意揭您伤疤,但他也是您的儿子,您应该能看的出来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影响有多大。”林郁琛垂着眸子,想到余瑾怀刚才差点失控的样子,不由皱了下眉,“阿姨,他在难过。”

  陶虞心口被拧了一下。

  余瑾怀是她儿子, 作为至亲,她应该最懂、也最能体会他的疼痛难过,可现在却要从别人口中获得答案。

  她和余瑾怀之间,不知不觉中已经隔了很多人的距离了。

 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悲哀还是愧疚,陶虞觉得很难受。

  “我想知道这一切跟余瑾怀有什么关系?”林郁琛抬眼看向她,轻抿了下唇,声音低了点, “我不想他那么痛苦,我知道您也不想。”

  陶虞沉默了好一会儿, 她现在别无选择, 最终妥协般叹了口气。

  她走到护栏旁和林郁琛并排站定, 目光看向远处,缓缓开始讲述当初发生的事情。

  “瑾怀有个弟弟,叫余知洋,弟弟很黏哥哥,只要瑾怀有空,他都会在后面当个小跟屁虫。”

  “瑾怀脾气很好,也很耐心,他很疼爱他这个弟弟,只要有时间,去哪儿都会带着他。”

  那个时候余瑾怀酷爱运动,尤其是游泳,拿下了南临青少年组大小奖项,深得体育组教练的青睐,他也有将来发展职业的打算。

  十六岁那年暑假的一个周末,体育馆正好赶上大修,余瑾怀带着弟弟去了一家私人游泳馆。

  余知洋当时才七岁,平时只能在浅水区游泳,不知道怎么的,那天趁着余瑾怀不注意,游向了深水区。

  当余瑾怀发现时,余知洋正在水里拼命挣扎。

  他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赶过去的,但余知洋身体瘦弱,力气小,体力很快就支撑不住了,余瑾怀将他拖上岸后,结果忽然突发了心脏病。

  陶虞说到这里时,难受地拧了拧眉心。

  “因为工作原因,孩子这些年的体检、上学,都是保姆护工在处理,是我们缺乏关注了……洋洋都七岁了,我们竟然不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。”

  林郁琛皱紧眉头,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。

  余瑾怀当时是什么状态,他得多绝望……

  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,余瑾怀脱力般抱着小男孩,眼神涣散,脸色一片苍白。

  他的身子仿佛被浸没在冰水里,一动不动,仔细看却能香发现他在发抖,一阵一阵的发抖。

  最后小男孩被医护人员从怀中抱走,余瑾怀像是终于绷不住了,抓着膝盖倒了下去,垂在泳池边的手指抖得宛如痉挛。

  韩庄和班里其他几位过来游泳的同学赶到游泳馆时,看到的正是这一幕,其中就包括程哲。

  从那天起,余瑾怀的弟弟在他身边溺水而亡的流言还未辨别真假轻重,就已经不胫而走。

  再往后已经无所谓真假,也没有人会试图去理解余瑾怀,或者为他辩解半分,因为作为哥哥,没看顾好弟弟导致弟弟溺水身亡,已经是不辩的事实。

  林郁琛感觉到胸口堵得难受,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好几次呼吸。

  他忽然想起之前去孔子庙那次,余瑾怀看着荷花池里挣扎的人,当时的那种状态。

  眉头紧皱,脸色一片苍白,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
  后来林郁琛问他,躁动症是因为动气导致的吗?

  当时余瑾怀回答了什么,具体他记不清了,但他想当然的默认就是这个原因。

  原来不是啊。

  余瑾怀所经历的,远比他想象的更艰难。

  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什么?是在泳池里挣扎的亲弟弟,对方呼喊他,绝望的挣扎,求他救一救自己……

  林郁琛没敢再仔细想下去。

  他多想一分,心口就更堵一分。

  林郁琛深呼了口气,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些,“您有没有想过,与你们而言那是骨肉至亲,那对他来说难道就不是?”

  “阿姨,他做错了什么?”

  陶虞愣了下。

  “他因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,您觉得公平吗?”林郁琛说:“他也只是个人,他也会难过。”

  陶虞陷入了沉默,她感觉心脏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。

  她作为成年人,当年以调整自己为借口,选择了逃避的方式,她以为只要离开这个地方,离得远远的,就可以不去想,不会在空荡熟悉的房间里回想起孩童的啼闹欢笑声,她可以在流逝的时间中慢慢抚平伤痕,忘掉他的儿子因另一个儿子而死。

  可她这次回来,踏入家门的那一刻,所有的建设在一瞬间就功亏一篑了。

  没有心脏是密不透风的,再努力的去忘却,但哪怕只看一眼,只要稍一触碰,疼痛便会随着记忆再次疯狂滋生起来。

  那时候她才忽然发觉,她忽略了什么。

  她的另一个儿子一直以来都守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,每一次抬眼,每一次触碰,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回忆,模糊或者清晰,都像无数根针戳在他心口上,怎么也逃不掉。

  她不知道余瑾怀有多少次在半夜惊醒,孤零零坐在房间里,麻木的睁着眼,直到外面的细碎的亮光如往常一般透进来。

  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。

  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两年。

  沉默在这片空间里蔓延开来,直到医生从监护室出来,陶虞偏开头飞快地眨了下眼,整理好下披风,“是我们欠考虑了,我……”

 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  林郁琛轻抿唇:“您先进去看他吧。”

  陶虞沉默两秒,只说了句:“谢谢你。”

  两人往回走,陶虞上前跟医生说话,“医生,瑾怀怎么样?”

  “打了强力镇定剂,信息素外溢的情况暂时控制住了,但是情况不容乐观。他原本在生理上就存在信息素感知异常,加上严重的心理创伤,应激症很严重啊。”

  陶虞顿了下,神情紧张起来:“……很严重?是什么意思?不是一直在控制中吗?”

  “控制只是治标不治本。”医生想了想,无奈地笑了下:“说句不好听的,他现在这种情况,如果换个人,不人格分裂都难。”

  陶虞眸子微微睁大了一瞬,情况似乎有些超出她的预料,她薄唇张合几次,才终于说出话,“那请问医生,有治疗的办法吗?”

  医生叹了口气:“难说啊,这不只是身体上的原因,他心理上应激创伤才是最严重的。”

  林郁琛偏头站在一旁,眉头皱得很紧。

  陶虞心沉了下去,生出了许多愧疚和自责,她愣了好一会,这才说:“抱歉,这两年我和他父亲一直在国外,没料到会这么严重。”

  “这些话,建议您对病人说。”

  “谢谢医生。”

  陶虞把那股酸涩感咽了下去,打开门进了余瑾怀的监护室。

  余瑾怀半倚靠在床头,神情透着疲倦,听到动静时朝门口看了眼,看清来人,眼里的神色又淡了下去。

  陶虞走到床边,喊了他一声:“瑾怀。”

  她垂在身侧的手抬了下,似乎是想碰碰余瑾怀还是什么,但最终还是重新垂了下去,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
  余瑾怀视线落在门口。

  陶虞缓缓开口:“瑾怀,这两年是爸妈忽略你了,妈妈跟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
  “过去的事情,咱们就让它过去吧。好不好?”

  余瑾怀依旧淡淡地看着门上的窗户,他看到外面有熟悉的影子浮动。

  没等到回答,陶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静默两秒,语气多了些无力:“他一直等在外面,你待会可以见他。”

  一直等在外面吗……

  余瑾怀的嗓子有些干燥,“现在几点了?”

  “凌晨四点。”

  他眉头蹙了下,抬手捏了捏眉心,“我想看看他,就现在。”

  母子两静默的僵持了好一会儿,陶虞在心底叹了口气,妥协了:“我去外面等你们。”

  无论提醒了多少遍,林郁琛还是不爱穿厚的外套,白色卫衣外套了一件薄羽绒,松松垮垮的,露出的一截脖颈冻得白里透红。

  他撩起眼皮看林郁琛,语气里多了点纵容的责备:“多穿衣服,我要跟你说多少次。”

  林郁琛冷冷地绷着眼皮,对他的话置若罔闻,眉眼低垂着,比冷酷多了一些别的情绪,余瑾怀看出来他在难过了。

  “卷毛。”他低声喊他。

  林郁琛别开眼,没搭理他。

  余瑾怀蹙眉:“我妈跟你说什么了?”

  林郁琛皱了下眉,好一会儿,他抿紧唇又松开:“什么都说了。”

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,拉成了一条僵直紧绷的弦,也就过了几秒钟吧,他们视线再次对上。

  上一秒余瑾怀还在担心林郁琛会怎么想,下一秒他就卸了力气般,忽然就不想再纠结了。

  知道了又怎么样?

  这个人现在不是还站在这里么。

  “吃饭了吗?”余瑾怀问。

  林郁琛拧着眉,摇摇头。

  “怎么这么傻,不会点外卖?”

  “忘了。”

  余瑾怀心口酸了下,又问:“困不困?”

  林郁琛嘴角绷直,语气冷冷的:“你说呢?”

  余瑾怀含糊地笑了下,拍拍床边的位置,“里边暖和,要不要上来躺会儿?”

  “有病。”林郁琛没好气地骂了句,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,怼到他面前,“喝了。”

  “我不渴。”

  “不渴就不喝?”林郁琛掏出手机给他看,“知道现在几点了吗?几个小时滴水没进,你是不是嫌命太长?”

  手是刚从衣兜里掏出来的,两只手碰到的时候,余瑾怀感觉到了温度,他笑了起来,“谢谢琛哥。”

  陶虞站在外面,通过监护视频看到里边的场景,听不清里边的两人在说什么,只看到余瑾怀在笑,不掺杂任何掩饰和客套的笑,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。

  在某一瞬间,陶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,会不会是她错了。

  信息素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重要?

  这会儿外面天已经蒙蒙亮,很快就到了清晨,董裘替余瑾怀办理了出院,陶虞主动提出要余瑾怀跟她回庄园修养,但余瑾怀拒绝了,他跟林郁琛一起回到了樱花巷。

  “琛哥,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
  林郁琛看了他一眼,没问去哪儿,也没问去做什么,他别开眼“嗯”了声。

  南临这两日没下雪,但清晨冬寒露重,冷气直往人骨子里钻。

  林郁琛骑着摩托驶出了街道,余瑾怀坐在后面,双手不客气得塞在林郁琛外套衣兜里。

  按照导航指引,两人一路骑到了郊外,最终在一个墓园停了下来。

  林郁琛跟在余瑾怀身后,踩着被露水打湿的杂草,最终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。

  照片上的男孩开怀的笑着,嘴唇左边露出一颗小虎牙,满眼笑意地看着这个世界。

  余瑾怀半蹲下来,把手里的满天星摆放好,默默看着照片上的人。

  林郁琛就站在他身后,周围的空气湿度高,闷得压抑。

  他不知道余瑾怀此刻在想什么,也许是一如既往的歉疚,但林郁琛觉得,他应该释怀才对,因为在余知洋的眼里,他应该是永远闪烁耀眼的哥哥,是他仰望追逐的对象。

  他想把这些说给余瑾怀听,但他不善于安抚人心,找不到合适的语气和词汇,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  好一会儿,这人站了起来,说:“走吧。”

  摩托从郊外驶向繁华的市区。

  路边的树木像倒带般飞速后退。

  “余瑾怀。”林郁琛偏头喊了余瑾怀一声,寒风掺杂在声音里,有些生涩。

  “嗯。”

  身后的人紧紧搂着他的腰,林郁琛抓紧把手,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。

  他说: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  余瑾怀没出声。

  空气中潮湿未散,夹杂着风,冷得让人心颤。

  但那一瞬间,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瞬间活了过来。

  他曾经觉得他的生活摇摇欲坠,从此陷入了无尽的黑暗,可又会在某些瞬间觉得对不起自己,不甘心地想拉自己一把,但一次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无力。

  他从没想过,那根之后会被让他拼命想拽住的稻草,会在某天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。

  余瑾怀大概很多年后都忘不了这个清晨,即便这个人对前因始末不完全了解,却毅然决然站在了他这边,不容反驳地告诉他,不是你的错。